苏十四Rachel

幼稚无理 是个混蛋

[卡黄]Color Blind

找到了✨

英雄死于破伤风:

入坑半年了,写个有点长的短打作纪念。一篇完。


新年快乐~


注:借欧美圈曾经很火的soulmate设定一用:每个人都拥有唯一的灵魂伴侣,遇到灵魂伴侣并相爱后看到的世界才会出现色彩,那之前只有黑白灰,也就是全色盲。灵魂伴侣有很大几率会相遇并互相吸引,但也不乏终其一生都保持色盲的,原因可能是很多,比如太衰错过了,太作分手了,或是对方早早夭折了等等。当灵魂伴侣死亡时,世界会再次失去颜色。


Color Blind


1.


黄婷婷很久没有腾出时间考虑灵魂伴侣的事情了。


自小,就知道有那么个命中注定的对象,正在世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玩泥巴。长大些,懂得琢磨人生的哲学了,才慢慢领会到对方意味着怎样的存在。那领会很笼统,还包含着无解的躁动和不甘——哦,一生的、唯一的、密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。


青春期在劫难逃,千篇一律的胆怯和期待就像流行病一样扩散,黄婷婷也并没幸免:我会在什么时间、什么地方、遇到什么样的人?


可是持续十年无解,这些问题就显得乏善可陈起来。黄婷婷不愿意把太多心思丢在里面,变成一个年纪轻轻的怨灵。她从小到大都擅长做「对」的事。学习刻苦,专业拔尖,从业五年已如愿成为业界小有名气的美女日翻,惟独在感情领域像个无法掌握航行技巧的舵手。不要紧,适应就好了,忘记就好了。她自我催眠。面对专业咨询热心严谨,被人问及感情生活,却只会微笑敷衍:我一个人也很好啊。被年轻过自己的同事施予同情,只能扩大微笑:看不到颜色也没什么啊,我不开车,也不搞美术。一来二去,经由社交文化形成的不可抗力作用,公司的八卦圈没有她的身影,却处处流传起她的传说。传说,黄婷婷有个英俊多金的明星男友,可惜为了避嫌,长年神隐;传说,黄婷婷是万里挑一的水仙体质,自己就是自己的灵魂伴侣;传说,黄婷婷对待感情极度淡漠,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告白。


最后这一点倒也没有什么错。


学生时代,对待铺天盖地的告白,黄婷婷一律顽强地给予了拒绝,像个密不透风的防火墙。


因为没感觉啊。她这么解释,显得特别执着:灵魂伴侣会有特殊的吸引力,不是吗?


朋友间把找到灵魂伴侣戏称为「绿化」。何晓玉曾心疼地看着她的刘海:就算拒绝绿化,也别沙漠化呀,你看你,连头发都留不住,快变成不毛之地了好吗。


我这是为了留中分。黄婷婷强作镇定地狡辩。


朋友圈在毕业后几年中桃花殷盛,摆脱色盲的同龄人越来越多,绿地逐渐包围了沙漠,至今只剩草海中一小片孤寡的荒地——她自己和唐安琪。唐安琪和她不很相似,从初中起就开始交男友,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是她正牌的白马王子。尽管如此,她自己倒很悠哉,年前校友聚会上,还藏在一群后辈中捏着嗓子起哄黄婷婷:前辈,去谈个恋爱吧。


黄婷婷来到她身边,怨念地打她:谁是你前辈?你遇到了吗,还说我?


或许说明,我们才是注定的一对?唐安琪揽住她腰,作势要亲:反正都要同居了,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?


黄婷婷躲开她的唇,扒开她的手,板着脸告诫:室友而已,不要乱搞。


唐安琪的手转而摸上她颈后,一路下滑,在骶椎上方打个圈。看着黄婷婷长了虱子似的难受地扭来动去,又收回手,百无聊赖:科学之所以表明,没遇到灵魂伴侣的成年人穿着保守、易抑郁、食欲差、性冷淡,肯定是因为采取了太多你这种样本。


我哪一样也没占啊。黄婷婷瘪瘪嘴。余光瞟到冯薪朵拖着步子走进来,连忙跟在她后面逃去另一边坐着。


可惜,没能安稳两分钟,冯薪朵也不安分起来,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:阿黄,没有颜色的世界寂寞吗?


黄婷婷一个激灵:什么?


冯薪朵攀着她的肩,怅然若失:最近发现,我已经忘了没颜色的世界长啥样了,唉,真是艺术的损失。


黄婷婷发觉,即便对于人生得失大彻大悟,能做到任兵来水来、我自岿然不动,面对模范现充冯某某这样低调奢华的惆怅,她也只说得出一个词:走开。


遇不到就算了吧,跟你做个伴也挺好的。搬到一起后,黄婷婷推推眼镜,这么说着。近期太累了,眼袋瘀黑不说,瘦得几乎有些脱形。


唐安琪屡次试图忽视,屡次败下阵来,终于忍不住上去摘掉她的眼镜:不是快放假了吗?去旅行吧。


啊?


报名去旅行,报名去参加相亲节目,选一个。


唐主播,别闹,好吗。黄婷婷打呵欠:你自己去上相亲节目吧,满足一下你那群粉丝对你私生活的好奇。


唐安琪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,拿着手机点点点,不由分说摆在她眼前:夏威夷,怎么样?


太远了,哪来的时间啊。


塞班?


去过了。


再去一次不行吗?


有病啊。


那你想去哪里,国内国外?


我不想去旅游。


唐安琪闻言不再搭理她,随便点进一个北海道五日游,帮她报名,黄婷婷见她填写的全是真实信息,并没闹着玩的意思,连忙抢过手机,唉声叹气:我自己找行了吧,不麻烦你了。


最后决定去崇明岛,因为离得近,一天足够往返。


2.


科学其实表明得很对,置身黑白灰的世界太久,黄婷婷整个人也褪去了颜色似的,热不起来。放在古代就是一个闷骚书生,纵使广见洽闻,却万事发乎情止乎礼。怀疑自己真的生性凉薄,很难被文艺作品打动,也几乎不对任何事表现出热切。又圆滑不足,自我掩饰的技术很差,心声常常被表情出卖,于是不仅冷淡,还耿直。


所以当一个人的体重忽然压到她身上,她毫不掩饰火大地叫了声「喂!」,下意识要施展跆拳道。可是接下去那声惊呼明显属于一个女孩,让她眼看就要砍过去的手刀又顿住,一双手改而捞住对方。对方也不客气地用力攀住她的手臂,好不容易稳住平衡,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急慌慌看过来,和她四目相对:


你——


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!


黄婷婷穿着登山服,长发藏在帽子里,像个眉目温柔、却余怒初敛的美貌少年。这个美貌少年张大眼睛诧异的看着李艺彤,一开口却是直愣愣的:怎么了?


李艺彤连忙松开她,慌里慌张,像只受惊的小动物:对不起对不起,掉下来了!


黄婷婷看一眼背后的大石,讶异得几乎感到了怀疑:从那儿掉下来?有伤着吗?


没有没有,多亏你!真是不好意思、太谢谢了!


没事。黄婷婷礼貌地摇摇头:昨天下了雨,路很滑的,小心点。


好的好的,一定小心!谢谢你!


李艺彤感激又抱歉地合掌,一个劲原地鞠躬,目送她离开。


第二次相遇时,黄婷婷正在打量寿安寺的外墙。手掌压上粗粝的墙面,灰色的细小颗粒刺激着掌心的纹路,上面有较深的不规则色块,是什么痕迹呢,雨水留下的?受潮?还是被人涂抹的?


她专心做着毫无意义的思考,有人忽然来到背后,问:你在做什么?


一转身,刚刚那个女孩的脸出现在眼前,毫不掩饰对巧遇的惊喜,自然而然好奇地张大眼睛,不知道在期待什么。


黄婷婷有点发窘:没什么啊,随便看看。


被淡淡地盐了一把,李艺彤的笑容稍微落下去一层,有了迟疑和紧张:看你摸着这个墙,好像情绪很复杂的样子,还以为你是不是失恋了啥的,心情不好,想安慰安慰你来着。


什么啊,说得好像朋友一样。黄婷婷在心里吐槽,又不禁从这种自来熟里觉出一分荒谬可爱,勾起嘴角,摇摇头:我没事,心情很好,不用麻烦。


这样啊。李艺彤收敛了神情动作:那,不打扰你了,有缘再见!


太熟悉了。黄婷婷看着她一阵风地跑开,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。公司里到处可见这种早早找到另一半,活泼得不知所以的女孩。因为太幸运、太幸福了吧。下了班就能去牵住恋人的手,仰头看蓝天绿树,和金黄的阳光。


出于这种先入为主的判断,一小时后,黄婷婷又一次和李艺彤遇上,就感到异常困惑了。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费力地蹬着车远远追上来的雀跃身影,才骑上车不久的黄婷婷索性一脚撑地主动等她。李艺彤很开心的挥着手,尽管车技堪忧,单手掌把骑出了歪扭的曲线,还差点和黄婷婷的车追尾:哇,真的好有缘啊我们!你也环岛骑行吗,要不然一起吧!望见黄婷婷的表情,又忙举起两只手在胸前摆啊摆:呃,别误会,我没有跟踪你!我不是坏人啊对天发誓!


黄婷婷哭笑不得:确实很巧。你一个人?男朋友呢?


李艺彤很莫名:没有男朋友啊。


啊。黄婷婷迟疑了下:女朋友?


更没有了。李艺彤不好意思地挠挠脸:我对象还在未来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等我呢。


黄婷婷一呆,一脸意外地盯着她,没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些失礼:还没遇到?


嗯,还没。李艺彤倒不怎么介意:反正灵魂伴侣嘛,我相信肯定会遇到的,该什么时候遇到就什么时候遇到,急也没用。她大大的笑脸凑的更近点:做个朋友好不好?我叫李艺彤,叫我发卡好了。你呢?


黄婷婷。你是学生?


是啊,研二。你呢?是本科生吗?


啊?黄婷婷感到好笑:我本科毕业五年了。


诶诶诶?真的吗?你看起来好像那种大一大二的——


哈……


——小男生啊!


哈?!


平生第一次,黄婷婷这么迅速地和陌生人攀谈起来。对方是个小话唠,她主要负责倾听,等到了山脚下,除外交换电话加微信,连李艺彤她爸是西安广场舞届扛把子这种额外信息都被动获取了。要承认,有些吵,有些让她无奈,但也并不怎么烦躁就忍了下来。或许是因为好奇——这个女孩真的还是色盲?为什么很像个有颜色的人呢?而且还是暖色的,是黄婷婷打心底觉得遥不可及的那种颜色。


你看到的天,也是灰色的吗?


莫名其妙地和李艺彤搭伴回了上海,一天最后的告别前,黄婷婷终于还是忍不住这么问了。


当然了,不过今天的灰比昨天浅好多,是个好天气啊。


有吗?完全没注意过。黄婷婷轻轻皱着眉想。


你很开朗,很少见啊。黄婷婷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艺彤,不觉道出心声,说完又有点难为情地补充:我是说,在我们这类人里面。


幸好李艺彤很容易就理解了她指代的「这类人」。不被上天眷顾的,生活在黑白人间的孤独之人。可她的回答却很出人意表:


我们特殊呗,反而很有使命感啊,你听过那句诗吗?她说得很中二很热忱、却又极诚恳极笃定:世界以痛吻我,要我报之以歌。


多年以后,黄婷婷猛地想起这句话,真是幼稚又傻气,忍不住拿来取笑她:报之以什么歌?求佛吗?


可是彼时彼刻,李艺彤讲那句话的神气那么特别,播散真理似的,举网捕风似的,把她的心吹得无端扑腾起来,又一把扣落。让她很没出息的怔在了原地,像一个被江洋大盗轻易俘获的少女。


3.


你很喜欢她嘛。


喜欢谁?夜归的黄婷婷不解地扫一眼唐安琪,后者正窝在黑暗的客厅里看一部不知道什么记录片。唐主播平时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,对待工作却还是相当敬业的。


这段时间陪你出去玩的那个李发卡啊。


黄婷婷一时不知该怎么答,默默打开灯。唐安琪按下暂停,瞄一眼手机:哇,这次回来的时间破纪录了,挺不错啊,下一次努力在外面过夜吧。


黄婷婷无语:整天都在想什么啊。


唐安琪托起腮,望着她,似笑非笑:你有意识到你正在飞快地建立一段感情吗?


是啊,一段友情,不可以吗?


喔唷,听好了哦。唐安琪换上播报深夜新闻的主播腔:人与人正常的社交距离,在3.6到1.2米,适用于一般交际,1.2米到50厘米为私人距离,适用于朋友亲人,小于50厘米被称为亲密距离,适用于什么呢,不用我说了吧?


黄婷婷听得着实有点恍惚,她才认识三周的李艺彤,现在已经很习惯于把手搭上她的肩、胯、或者其他骨瘦嶙峋的体表标志;很习惯于远远地就开始叫她的名字,一直近到身体热辐射足以引起她皮肤的立毛肌发生反应,再开始就某一话题滔滔不绝;很习惯于每次见面都带上饱含心意的小礼物,亲手帮她戴上各种饰品,并且执意用一些肉麻的字眼赞美她……


亲密距离啊。


发现不对劲了?唐安琪满意道:上次来做客就看出来了,她不是一般粘你啊。


发卡小我三岁多啊。黄婷婷语塞了一小下,摆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:想象一下,你上初中了,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小朋友问你要糖吃,你会不给吗?


哇。唐安琪揶揄:好有说服力哦。


黄婷婷表情快要挂不住:都说了五十步不要笑百步。


我只是色盲,你除了色盲,还无差别钝感,笑的就是你。


无聊。黄婷婷不甘心地昂起头,俯视她,一波反击:你最近怎么很宅的样子,这么晚还在家,不出去撩你那些小后辈了吗?


……最近忙嘛。


反击竟然有奇效,唐安琪一通含糊,收了声,继续研究她的纪录片。


黄婷婷不是没意识到,自己如今抗拒别人关心,抗拒现实,就和条件反射差不多,并非刻意的不近人情。对于心底那些起起伏伏的骚动,她也并没想要死不承认。甚至特意咨询了医生和专家,遇到灵魂伴侣,会不会有什么预兆?多久才能看到颜色?怎么样才能确定?甚至还推掉了不少应酬,以接受李艺彤那些日常的邀约,看电影,吃饭,购物。她花费了好几次,才终于足够随意地问出口:平时经常出来逛吗?干嘛不找别的朋友一起,总是找我啊?


李艺彤备好答案多时似的,即答:因为喜欢你呀,婷婷桑好看又温柔,让人很有亲切感。


像这样,她常常搞不懂李艺彤,不知道她的热情有多少真多少假,不知道她是太有眼色还是太没眼色,也不知道那些三句不离口的喜欢是出于习惯、禀性还是刻意的追求。她甚至逐渐怀疑,李艺彤会这样缠着她,只是因为缺乏自信和安全感,而在温柔的人身上寻求依赖,渐渐的没有了分寸。她尝试着凶一些,可李艺彤并不害怕;冷一些,李艺彤并不退却;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,李艺彤并不甘心,反而变本加厉地靠近,意图打破某种界限似的;拜托或是命令一些什么,李艺彤不辞麻烦也不觉委屈,反而兴高采烈;直接问,你到底想怎么样,做朋友不用贴这么近啊,李艺彤就文艺又羞涩地答,想要打破你的心墙呀。


她认真琢磨这个小她三岁的家伙,就像曾经逐字的琢磨那些日语教材。暂时的结论是,如果这个疑似五谷不分、四体不勤,次元奇特,总是需要自己照顾、迁就的家伙,就是「那个人」,那自己至今都很周正的人生走向,岂不是忽地就要拐出一个锋利直角?那也未免太离奇了。


不过在终身大事上,黄婷婷还是愿意谨慎些的,过了几天,她难得虚心地问唐安琪:


两个人,怎么样算谈恋爱啊,标准很高吗?


我为你做些什么,你为我做些什么,两人再一起做些什么,不就是谈恋爱咯?


就这样?黄婷婷撇撇嘴,没精打采:算了,不该问你的。


唐安琪噎了一下:问我有什么不对?我每一次恋爱都善始善终好不好。


最长都不超过三个月,善始善终有什么用啊。黄婷婷毫不婉转地否决了她的感情经历,闷了片刻,疑惑道:你说,和灵魂伴侣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感觉?


那我怎么会知道,你去问大哥和朵朵啊。


黄婷婷想了想那两个人的相处,泄气:果然标准很高啊……


午夜,黄婷婷收到一条李艺彤的短信。李艺彤近来似乎在读聂鲁达,总是摘取一些诗句分享给自己,今天的段落是:


「从群山中我将为你捎来幸福的花束、风铃草,


黑榛树的果实,以及一篮篮的吻。


我要


像春天对待樱桃树那样地对待你。」


问题是在这后面,她还发表感想说,好美啊,婷婷桑,我也想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那样地对待你。晚安。


一向只欣赏得来打油诗的黄婷婷,看着这句话,辗转反侧,一点点陷入失眠。


真是太离奇了。


4.


早知道吃完饭就不和他们两个一起回家了。黄婷婷后悔地想着,想叹息,想挠墙。


沙发远端,唐安琪正用情感电台的声音,念着社会心理学的散文:……大多数动物,人时常做出危害自我生存的举动。可把人的灵魂划分一下,一部分给无知懵懂的孩子,会把糖果分享给重要的人;一部分给神经纤细的艺术家,会用满脸泪水回报一道歌声;一部分给软弱市侩的骗子,会为小利欺害至亲;一部分给自私凶悍的暴君,会……


很奇怪诶。她身边唇红齿白,心不在焉的少女打断她:她把每个人都打开看过了吗,凭什么有把握这样说?


科学靠的就是观察归纳推理验证啊。唐安琪少见的正经:我认为她说的很对,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些部分,只是比例不同。


是吗,我身上也有骗子和暴君?少女呆了呆:一定要有吗,占了多少啊?


唐安琪拿指尖戳戳她的脸,像在认真端详什么有趣的东西:我怎么知道?我还没有打开你看过呢。


天らる。黄婷婷拿书挡住脸,低低滑下去。耳机放在房间那一头的桌上,非经过那两个人不可,不然她就去拿了。


她并不喜欢干捕风捉影的事,但唐安琪那表面上搞七捻三雨露均沾、实则逢场作戏拒人千里的生活作风,保持了这么多年,居然说改就改了,实在是过于见鬼。她难免要起疑,唐安琪是不是遇到了她的命中注定?


上周直截了当问了,唐安琪却矢口否认,说老天很不给面子啊,世界原封不动,还是那个灰扑扑的方盒子。


你见过了就知道了。唐安琪那天想了半晌,最终若无其事地说:在她身边很难觉得她有任何不好,但也很难觉得自己有多重要。


不就是不走心吗。此时黄婷婷想着,有种想变成液体蒸发掉的欲望:可是没问题才怪,这样哪里不像爱情电影的戏码?假如不是色盲,说不定都能看到空气变成了粉红色。


仰面把书扣在脸上,长叹:神様,たすけて。


神大抵还是待她不薄的。没一分钟,李艺彤就很适时地打电话来,扮演了一根称职的救命稻草。于是第一次,铃声才刚响起,黄婷婷就迫不及待拿起来接听。李艺彤毫无预兆兴致勃勃地问:要不要去黄龙?她也囫囵答应下来。李艺彤哇哇欢呼着说,婷婷桑,爱你!她才呃的一声,噎住了,把声音压得很低:什么时候去啊?


你决定吧,看你的时间。李艺彤受她感染,也压低了声音,显得愉快又温柔。


一直被迁就的到底是谁呢?黄婷婷挂了电话,微微怔忡。赖于对方的好意和温柔,逐渐放下戒备的,不是她自己吗?


越长久相处,越熟悉、理解李艺彤,就越会发现,在她身上,二次元、吵闹、幽默、嘴甜、没常识、小少爷做派,这些都只是浅表的浮沫,拂去了,她的细心、敏感、善良、成熟才会浮出水面。而且她大致上是个挺无私的人,让别人开心这件事对她而言十分重要,通常排在让自己开心前面,对待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人更是如此。


归根结底,她对自己太好了。黄婷婷很有些过意不去。她没办法像对待其他朋友那样普通自然地善待李艺彤,她们的关系像一个奇形怪状、摇摇欲坠的沙雕,说不出的恐惧伴着期待盘旋在它上空,时刻准备俯冲下来把它推倒,让她每想要主动靠近些时,反倒会挣扎着抽离。


万一,发卡真的只是对朋友都这样呢?


万一,她只是还没认识到,自己并不是她想象里那个温柔至极的人呢?


万一,根本是搞错了呢?


5.


黄婷婷一直没有腾出合适的时间安排旅行,反倒在零碎的时间里,逐渐认识了一些李艺彤的朋友。年少的,おたく的,脱线的,逗比的,各种各样,只不过都是比自己更像她的。她听着她的朋友们吵吵闹闹谈论,发卡最近又去哪玩了、分别带了什么礼物给谁。满满都是心意,都是弥足珍贵的友情。到了她这里,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谈论自己收到的那些发饰、项链、袜子、耳钉了。「新朋友」的身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,她仿佛是特殊的,但却说不清特殊在哪里。最近,哪怕只有她们两个人,哪怕只是一起去看动画片,她也变得比以前更难笑出来,于是变得越来越多地拒绝李艺彤了。李艺彤的态度也微妙的变化着,比以前更小心仔细地观察她、顺从她,甚至有一两次露出了无奈的神色,让黄婷婷愈加烦躁不安,两个月前那个从石头上掉下来的小傻子哪去了呢。


为什么变成这样啊啊啊。怎么都睡不着的黄婷婷,郁闷而疲倦地盯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,试图迁怒于他人:为什么周杰伦还不发新歌?!


并没有任何鬼用。


可怕的是,她其实知道问题出在哪里。


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,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、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。结果呢,来的却是被月光宝盒玩坏了的至尊宝。


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。


搞错了,谁都不是谁的盖世英雄啊。


搞错了。


什么?唐安琪诧异地看着黄婷婷从卧室里飘出来,翻找安眠药。


黄婷婷声音有些发涩:不是发卡,大概。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变化,而且,我也觉得不是她。


你怎么知道?


我不知道,只是有这种感觉。


黄婷婷左手拿药,右手端水,整个人蔫蔫的,弱弱的,来到唐安琪身边坐下:第一次失眠这么多天,难受。


不许吃这么多,你是想自杀吗。唐安琪从她手里数出来一半的药扔掉,看着她默默吃了剩下的,才放心地歪过头,软塌塌靠进她颈窝:之前我也在想,我八成不能和赵粤在一起,她天真得让我直流冷汗。但结果怎样?我想错了。


你本来就这样,从来都不纠结,不是吗?黄婷婷讷讷:可我不一样啊。


对哦,你只有在感情方面有洁癖,像个处女座。唐安琪小小地翻个白眼:没有灵魂伴侣,有让我们在任何一件事上输给别人吗?


……没有。


所以就算以后都没有,又有什么大不了?喜欢的就去追求啊,不对又怎样?


黄婷婷沉默好半天,开口更飘忽了:就算我能想的开,发卡怎么办?第一次见面就知道,她很天真地坚信着一定能遇见灵魂伴侣,不会和随便的谁在一起。


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?唐安琪受不了地坐直起来:不管是不是,门才打开一条缝,才瞄了一眼,你就又想关上了,太过分了吧?好歹把人家看清楚啊。


说的容易。黄婷婷咕哝:怎么样才看得清啊。


接个吻试试不就好了。


哈?


唐安琪语不惊人死不休:或者直接上本垒吧,不是要去四川了吗,天时地利人和啊。


黄婷婷手一抖,一杯水差点洒在腿上:神经病,你自己怎么不上?


谁告诉你我没上?唐安琪勾勾头发,笑得猫一样,眼睛弯成妩媚而狡黠的形状:其实我觉得咱俩也很合适,想不想试试?


黄婷婷忙在胸前比个叉:不想,好好做普通室友,好吗?


真的不想?脸都红了~


被你吓的!神经病!


哎呀,看到wuli婷婷一如既往的纯情,我就放心了。唐安琪拍拍她的脸:药效好慢啊,去床上数羊吧。


黄婷婷晃晃悠悠地回去卧室,又猛地伸个脑袋出来:……等一下、等等等等,脸红?你能看到了!?


是啊。唐安琪理所当然地道:前几天晚上我都没有回来住,忘了吗?


……什么意思?!


太离奇了。黄婷婷迷迷糊糊地想,躺在床上,感到惊讶不解,以及分外失落。她不是不悦或嫉妒,只是忽然感受到了孤军奋战似的慌乱。也可能是药起效了,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,像抹深灰色的烟,又像个断线的风筝,颤颤地在天上打转,不知道接下去是飞离大气好,还是一头栽到地上好。她想着想着,看到李艺彤牵起了风筝线的那一端,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。


不要这么快松开好不好?黄婷婷很没有底气地问,可声音太轻了,李艺彤听不到。黄婷婷眼看着那条灰色的线,或是烟,或是她神经的纤维,一点一点,无可阻挡地,逐渐从李艺彤的指缝中松脱,回到风里。她猛地睁开眼睛。


不知过了多久,她瞪着天花板,深吸一口气,拿过手机,给李艺彤发信息:这个周末,可以吗,去黄龙吧?


6.


李艺彤背了两人的随身背包,两个氧气袋,可是除外嘴唇有些干裂,仍旧生龙活虎。而黄婷婷趴在观光车的座椅靠背上呼吸高原冷冽的空气,面无血色,嘴唇发青,无可奈何地柔弱着。


李艺彤在她身边左顾右盼,前摇后晃,让她想起自己多动症的表弟,又模模糊糊的想起若即若离这个词,但并不是暧昧而浪漫地想,而是把李艺彤看作一个人形弹簧地想。很明显,没有人把李艺彤按在地上,她就会一直动个不停,和屁股下面的座位若即若离。其间她还不停凑近来说些什么,多半是关心自己身体状况的话,可是黄婷婷没有心思听,她好不容易才把想象从弹簧上拉开,转而放在科学上。


科学说,五十厘米。黄婷婷在心里专注地回忆。人与人的社交距离是一米二到三米六,少于五十厘米被称为亲密距离……正想着,李艺彤忽然兴奋地抓住她的手:哇,看到彩池了,天啊真的好壮观啊,快看快看!左边!


啊……毕竟第一次相遇就逾越了啊,不管什么距离。黄婷婷心说。她反手抓住李艺彤:发卡。


啊?


你愿不愿意……


——别。她像被人缓缓捏住了喉咙,呼吸有些费力。是地理气候的缘故吧。别问了。她对自己说,至少别在这么高海拔的地方问。


然而嘴巴像不受控制,还是问出了口,口吻非常冷静,非常黄婷婷:……和一个不是灵魂伴侣的人在一起?


我愿意啊,是我喜欢的人就愿意。李艺彤也回答得非常李发卡,非常不假思索:我不在乎是不是。她看进黄婷婷的眼睛里:真的不在乎。


啊。黄婷婷想。蛮好的。


李艺彤看着她灵魂出窍似的一动不动,连忙拆开一个氧气袋,手忙脚乱地罩在她口鼻上:天啊爸爸,怎么这么严重,都怪我都怪我,下次再也不来这么高的地方了!


别,我觉得挺好的啊。黄婷婷轻声说。


随着车子颠簸,黄婷婷猛地一摇晃,差点一头撞在栏杆上,李艺彤吓得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腰,另一手护住她脑袋:就快到了!你不要掉下去啊!


我们是来旅行的吧,怎么变成这样。黄婷婷无奈地想。


下了车,黄婷婷抱着膝盖蹲了会,感觉适应了好些。没想主动拍照,但是应李艺彤的要求,拜托路人拍了几张合影。然后从李艺彤那里强行要回自己的背包,避开留影胜地,往人少的地方走。李艺彤意外的安静下来,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,一句话也不问,只是牵住她的手,跟在后面走。一边垂眼盯着她的脚步,怕她一个头晕跌在地上。


李艺彤的语气不再像是对待一个年上三岁的人,而是像哄一个小孩子:累了就歇一下,不要逞强啊你。


黄婷婷随意甩甩牵在一起的手,算是答应。


她们一路走,不停走,一直走到两个人都呼呼直喘才打住,回头看看,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,李艺彤撑着膝盖大口呼吸:回去、以后,我们一起、锻炼身体,怎么样?


不要,你不知道肺活量越大的人高原反应越严重吗?


真的?


当然真的啊,傻瓜。


李艺彤不满:如果我真的傻,就不会跟着你在三千多海拔的地方暴走,就为了跟你在一起了。


一阵沉默。


真的没关系吗?黄婷婷低声问,低得好像盼着对方听不见:和不对的人在一起。


婷婷桑。李艺彤帮她拢一拢头发,露出一侧轮廓姣好的耳朵。风扫过那只耳朵,让黄婷婷有些痒,却不冷,因为李艺彤离得好近,几乎在冲它吐息: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呢?我喜欢你,喜欢得很确定、很心甘情愿,你愿意吗?


什么语气啊,少先队员发誓一样。黄婷婷笑起来,推开李艺彤的脸。不过谢谢你愿意先说出来,她想。然后面朝李艺彤的一脸费解,环住她的脖子,轻轻歪过头,凑了上去。


氧气稀薄,阳光浮动其中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黄婷婷退开来。亲吻得有点太过用力,嘴唇彻底干裂,溢出了鲜红潋滟的血。没错,鲜红色。火和太阳也该是这样的颜色吧。她揣测着,揣测便成为了现实。以那一点鲜红为起始,声势浩大的色彩被不存在的主宰者全力泼向了整个世界。耳边分明没有声音,却仿佛天震地颤,轰隆作响。原来颜色不仅能摄人呼吸,还能奏响乐章。陌生,刺眼,而美妙。如潮的晕眩耳鸣将黄婷婷淹没,又将她顺势搡进李艺彤的怀抱。好在李艺彤及时环住她的腰,稳住了她的身体,才没让两人摔成一团。黄婷婷用力闭了闭眼,定了定神,流泻的风云阳光于是慢吞吞地刹住动作,与低血糖急救成功的生理变化如出一辙。眼前,有了颜色的李艺彤惊诧的微微张着嘴,嘴上还渗着殷红,模样出奇的稚拙,让人一阵莫名其妙的不忍。


没错,她在无防备时常常流露不安,她本能地想要亲近温柔的人。那又有什么错呢?自己还不是一样吗?


黄婷婷五味杂陈到反而发了懵,微微蹙眉,昏头胀脑的倾身上去,舔走了李艺彤嘴上那些血。


你看到了吗?她贴近李艺彤耳边,问得轻声细语。


看到了。李艺彤紧紧地、死死地抱住她。


一股潮气拂上黄婷婷后颈的肌肤,紧接着,有眼泪也滴进了那片领地。


傻子。黄婷婷揉揉她脑袋,全心全意、前所未有的温柔:别哭了,会缺氧。


李艺彤松开她,用力地擦眼泪,撅着嘴的样子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:原来雪山这么白,五彩池的颜色这么美。


就这样?黄婷婷仰头笑了半天,问出个明知很傻的问题:我不美吗?


李艺彤孩子般地抽噎着:美啊,可是,我看到的婷婷桑一直都是这么美的啊。


……。


明明很擅长应付油嘴滑舌的赞美,碰到这样由衷又朴实的告白,反而无言以对。


真是服了。黄婷婷笑着叹气。


没有话说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,嘴巴还可以拿来做些更有用的事。来之前,唐安琪很有爱心地这样建议来着。黄婷婷从善如流,用又一个鲜艳的亲吻作为回馈,无意间濡湿了彼此的口唇和眼神。


然后,她在李艺彤湿润而清澈的虹膜上看到了自己,因有泪水,而不停漾动、闪烁着的自己,矛盾的温润却刺眼,甚至有一丝陌生。


明明本就是黑眸,却与黑白世界的黑眸截然不同。明明依然还是自己,却与曾经的自己大相径庭。


她突然懂了李艺彤刚才为什么要拥抱的那么用力。当然,不是要生离死别,而是为了在给彼此创造的新世界里再度相识。


7.


当相当漫长的时光过去,眼前重新恢复单调的黑白灰,那一刻黄婷婷阂上眼睛,整个世界在她的微笑里悄然逝去。她看到年轻时李艺彤笑起来亮晶晶、却还有一丝胆怯的眼睛,看到自己那时瞻前顾后的神情,看到她们撑过的伞,接过的吻,数过的星,游历过的山川与河流。而这一切都有着最丰富鲜活、纯澈不染的颜色,一如记忆之中。


她想起年轻时读的书里,让她似懂非懂的一句话:一个人无法自成孤岛,要么至少,一个人无法自成最理想的孤岛。当年那本书在全世界畅销,感动世人万千,可她读完整本也没能为之掉一颗眼泪。那时习以为常,惯性的归因于自己过度的成熟淡然,谁让每个人都那么说呢?实际上却应该归咎于她的幼稚懵懂。她直到认识发卡一段时间后才对此恍然。涉世的目标不是成熟,而是为了更好更快乐地度过人生。灵魂伴侣是什么呢,不仅仅意味着颜色,还意味着,她黄婷婷再也不用茫然摸索「如何自成一座孤岛」,这个根本没有答案的命题了。


一生的、唯一的、密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。


她少年时的领会其实奇迹般的异常准确啊。


End



以前不是很喜欢灵魂伴侣的设定,一来觉得命中注定好矫情,二来这个设定多见be,太韩剧。然而现在觉得这个某方面来讲还挺美好的,世界上真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非你不可就好了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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